在香港,喜歡逛二手書店的讀者,應該不會錯過這間位於望角的「梅馨書舍」。

 這間書店不同於市面上的一些二手書店,書店裡的書籍明顯是以文史晢類叢書為走向的主題收藏,並且從書店裡的書籍品質就可以瞧出書店主人的特殊品味,除了書籍的收藏度與高素質吸引讀者三不五時定期來尋寶之外,書店裡舒適雅致的空間規劃也與一般擁擠狹窄的樓上書店有所不同,即使店面不大,卻也自有一番悠然的景緻,友善的空間總是讓讀者一泡就是一個下午,可以肆無忌憚地在這裡「打書釘」。

 

然而除此之外,書店最大的賣點應該還是幽默風趣又直爽的店主人鄭廣文吧!

 

除了香港的讀者,性格開朗又隨和的鄭廣文可說是書友滿天下,兩岸三地的文化人都和他有那麼點交情,尤其學院裡研究文學史的教授們更常到店裡面來光顧,順道就和鄭廣文天寬地闊地聊了起來

 

初見面,我很快就被鄭老闆的這種五湖四海皆兄弟的親和力給折服了,聽到我說要訪談,他沒有多作考慮,我們馬上就在梅馨書舍的那張舒適的沙發椅上聊了起來。

 

以前就聽過小思老師說梅馨書舍的老闆鄭廣文很「好玩」,本來是做鞋子的嘛,有一天就突然開起書店來了。她讓我一定要來聽聽鄭老闆說故事,所以我充滿興味,開門見山地就「直搗黃龍」,要鄭老闆講當時開店的緣由給我聽。

  和一些所謂的「文化人」不同,半路出家和朋友一起開書店的鄭廣文說起開店的故事,特別好聽又動人。

 

事情發生在大約2004年年底左右,當時在大陸東莞那一帶做鞋子生意的鄭廣文和一個從事造紙業的好友碰面,兩人在酒足飯飽之際突然感慨起人生,對於已屆不惑之年卻還在爾虞我詐的商場上衝鋒陷陣,感到一股深深的厭倦感──

「主要是心很累。都要四十多了,覺得人到中年應該好好想想,能不能來做點改變人生的事?」

 

那時雖然兩人在本來的工作領域裡面已經持續耕耘了幾十年,無論在人脈或是資源上都是如魚得水,可以說非常吃得開,然而一但放棄了原來的大好江山,可以說是完全從頭開始。這個決定,相信對任何人來說都需要極大的勇氣,放手一搏。但真正能夠這樣毅然決然、瀟灑轉身離開的有幾人

 

「我們就睹一睹。」鄭廣文說。

身邊的朋友沒有人看好這兩個傻子的決定,大家都覺得撐不過半年,這兩個人一定會乖乖死心回到本來的工作崗位。

「做這行不是為了賺錢;也賺不了錢。要賺錢的話,根本就不會做這一行!總之就是厭倦了本來那種生活,不幹了!決定作讓自己開心的事,所以再辛苦也要撐下去!」

對於書業完全沒有了解的兩個中年男子,在開店的最初,根本沒有想過會面臨到那麼多問題。其實一開始,書店也不是唯一的設定。對古玩、瓷器特別有興趣的鄭廣文,曾經想要開古玩店。為了這個想法,還特地到景德鎮去考察,看人家做瓷器;除此之外也想過賣紫砂茶壺,兩人甚至天馬行空地認為什麼都可以一起賣,也賣瓷器古玩、也賣茶壺、也賣書,主要就是以一個文化平台與交流空間的想像去進行。 

但回到香港開始找地方想要落實這個想法之後,他們才發現,以香港的舖租條件根本就不可能。轉了好幾個圈也考慮了許多原因之後,才承租了現在這個空間,並且把產業設定為書店。

 

當時想開書店的兩個人完全是因為自己的興趣,覺得在香港現存的書店面貌不是過度理想化的「太雅」;就是完全以大眾消費走向考量的「太俗」。愛看書的兩人以自己的閱讀群體去設定,覺得這一行還是有一定的市場空間。

「後來才知道,其實真正喜歡讀書的人沒有那麼多。年輕的時候,我常花80%的零用錢拿去買書,以為大家都是這樣;現在才知道,原來自己是瘋子!其他人都很正常。」

面對這個產業一無所知的他們,可以說是邊做邊學,總在一面吃虧一面挨打的情況下成長,最好的例子,就是店裡書櫃的設計──

    其實走進梅馨書舍裡會發現,書店裡的書櫃,相較於其他二樓書店來說是很有質感的。

    「全都是用實心木定做的!」鄭廣文說。

這個在讀者看來覺得特別用心的建材選擇,在商場上其實反而是暴露了極大的缺點。原來,因為香港舖租每年調漲的原因,很多書店為了怕付不起租金,常要搬遷或是直接退租歇業,所以在書櫃材料的選擇都較為陽春,以易拆裝、好攜帶或是粗糙的一次性建材為選擇。而鄭廣文對於書櫃材料的堅持與投資,分明就是暴露了無法隨意搬遷或遺棄的弱點,反而讓樓主有機可乘,見機調漲租金大敲一筆。

當時的鄭廣文沒有想過這一點,只是將書業視為長久經營的對象,認為顧及品質才能夠做得長久。他並沒有打算失敗了就逃跑,而是抱著一種破釜沉舟的決心要經營下去的,對於這類書業裡面對的獨特困難,勢必是要真正投身進去做了才知道。

然而,即使是這樣,鄭廣文說,投身在這個產業裡的人還是前仆後繼,好像大家特別喜歡開書店,覺得這個產業有一種文化的氣氛,特別有一種高雅的感覺。一般人對於書店這個產業還是認為門檻很淺,很容易就一頭栽入,最後卻不了了之。 

 

雖然注意書店的人看似不少,但對於現代年輕人閱讀的風氣,鄭老闆並不特別看好。尤其是對於學院裡的學生,就算是面對學校課程上規定閱讀的書目,也大多只是擷取網絡上的資料敷衍了事,他認為香港很多的年輕人已經不再閱讀文本了,真正會到書店買書的更是少數。對於目前香港日漸下降的閱讀情況,鄭廣文認為這種情形其實不僅是香港,中港台三地的閱讀風氣都逐漸在走下坡,遠不及日本。最明顯的觀察方式就是在地鐵觀察閱讀的人數有多少、閱讀的類型又是哪些,這些都是可以透露出國民文化素質的觀察。隨著日漸改變的讀者閱讀習慣,現代的讀者已經沒有耐心面對字數較多的書籍,而是以輕薄短小的流行讀物為選擇,而將來的書店產業面對的競爭只會越來越多,讀者越來越少。

雖然對這個書業的現象感到不樂觀,但營業至今屆五年了,鄭廣文始終是樂在其中。

現在經營書店的生活跟以前相比,顯然快樂許多。看著眼前這個談笑風生、樸實打扮的他,很難想像以前他是如何穿著光鮮亮麗的襯衫西裝,在酒店飯桌上和台商、陸商靠拼酒套交情、談生意的。

這應該已經是截然不同的人生了吧?

 

臨走之前,我說起我在北角想找「蘭心攝影」的事,他笑著說,這種傳說中的事還是就讓它一直是傳說吧,就像是英國的「查令十字街」一樣,很多書迷去了最後反而都失望了。

看我一臉疑惑,他說,難道你沒看過《查令十字街84號》(84 Charing Cross Road)那本書嗎?見我搖頭,他有一種「怎麼可以錯過呢!」的神情,二話不說地就從書櫃上拿了一本由臺灣學者陳建銘在2006年翻譯出版的《查令十字街84號》送給我,他說,沒看過就真的是太可惜了!說到故事的情節,鄭廣文說,裡面位於「查令十字街84號」的那間書店,就是他心中理想書店的樣子了。 

無故獲贈,我實在是受寵若驚,格外珍惜這本書的意義和鄭老版的慷慨。就像一位同是愛書人的朋友陳逸樺說的,喜歡二手書店,就是喜歡那種人與書、以及人與人之間的故事吧!

 而梅馨書舍與鄭廣文的存在,彷彿就是一段最引人入勝,平凡又傳奇的故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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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張亮亮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