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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香港

                           

我還沒有足夠的時間,愛上這裡。

但我可以告訴你,我對於它的想像、期待,以及一點點理解的方式。

                                         

這裡是香港,是作家也斯的香港、小說家西西漫遊的我城、黃碧雲後殖民誌展現之所在、董啟章地圖集標誌的經緯、文學史家小思家書的投遞之處,尤其還有張愛玲傾城之戀的淺水灣頭、亦舒綿延不斷的香港故事、以及後起,文化評論家梁文道、劉細良、潘國靈筆下的風景。

   

而這城,也同時是外來者爭相為其敘述身世的地方。所以即使我從小生長在台灣,也在施淑青的香港三部曲、汪其楣的記得香港、龍應台目送文字裡面,揣度過這座城的樣子。

       

當然從小,我看著香港電影長大。

在台灣八0年代,所謂的國片指的是成龍、元彪、李連杰這些武打明星在嘉禾龍祥製片裡追逐於香港街頭拍攝出來的一系列警察故事東方禿鷹;我們看劉德華、張學友、張國榮拍家有喜事雷洛傳,看吳君如、達叔哈哈大笑;看邱淑貞、張敏、朱茵、張曼玉在赤裸羔羊與龍共舞齊天大聖東遊記旺角玫瑰裡展現的性感;我們看黃秋生的人肉叉燒包、看鄭郁玲表姊你好;最重要的代表人物當屬周星馳的一系列電影,更是在台灣掀起了一波又一波的熱潮。所以在台灣故事於影像中被敘述出來之前的八0、九0年代,打開電視第四台的國片台播送的就是這些屬於香港的影像。

                 

所以當我走在香港街頭,呼吸著這座城市的空氣,感覺彷彿可以隨時迎面撞上行運一條龍裡茶餐廳送蛋塔的周星馳,走累了隨手一招就坐上了黃秋生駛著的計程車、然後在街角會遇到正在巡邏的師兄師姐陳奕迅和容祖兒、然後在高街鬼屋散步的時候,玻璃之城裡的舒淇和黎明會踩著腳踏車從我旁邊飛快地經過。

                      

這是我對這座城市從小拼貼出來的影像記憶,這部分在長大之後慢慢隨著陳果、王家衛、張婉婷這些導演作品中的香港圖像迭變、更新,那輪廓卻是越描越深。

                         

關於這座城的描述,你說,是SHOPPING MALL 高度集中的購物天堂、是迪士尼樂園、海洋公園共構出來的玩樂勝地、是夜裡商廈都會密合齊聚的絢爛城市景觀、是踩著時尚腳步的國際之城。

                  

每個晚上你們興奮地向我展現提袋裡的名牌服飾,掏出數位相機快速瀏覽著一張張美麗、光影繽紛的城市身影,興奮而快速地向我分享著你們在這個城市裡搜獵的印象,除了天氣實在悶熱、空氣過於汙濁之外,這裡便捷、快速的交通與林立集中的購物百貨中心以及全球化下擴張過度的連鎖咖啡店、速食店實在是方便得讓你們滿意,滿載而歸。

                  

當你們基於禮貌問起我的行程時,我的答案往往令你們臉上的笑容一僵,頓時興致全失。

我會說,我今天去逛了二樓書店、看古蹟,聽演講。

多半的你們會帶著著疑惑的表情說,是喔,聽起來很棒──用英文,是一種禮貌而不太認同的說法。

                            

我看著你們轉頭過去的背影覺得非常有趣,也非常疏離。

你們打包著三天來的行李,問我還會待多久。

我說,還要一陣子,也許,再一個月──

然後習慣地看著你們張大眼睛。

                         

我說,我不見得喜歡這個城市,但我對它的一切是多麼好奇。

                

在台灣,要買到這裏出版的書,種類不是太多價錢也非常貴。

更何況我最喜歡的作家黃碧雲,她在這裡呢。

                            

這裡的樓上書店,生長著它的獨特景觀,如同一朵又一朵長在崖邊的花,自成姿態。而我多麼急於印證書上對它們的敘述──那些如傳奇一般的名字,出自於一批愛書的知識份子對社會的期待,那是殉書者「青文」羅志華(小思語)、是熟讀班雅明的「曙光」馬國明、是西洋菜南街二樓書店始祖「田園書店」黃尚偉、是「樂文」、「洪葉」、「東岸」這些自有擁戴者的二樓書店。

                       

同時我也想到天星碼頭、皇后碼頭、利東街這些已經被拆除的香港集體記憶之所在看看。我沒忘記曾經在黑潮的夏天夜裏,遠遠的一群人聚在台灣東岸,隨著苦勞網舉辦的鐵馬影展,我們在花蓮的浪濤聲旁觀看著香港的社會運動,那些紀錄片裡的人們和他們所敘說的故事,那些香港青年們所保護與捍衛的文化資產,遙相呼應著台灣的社會運動。你可以看到相似的年輕力量,相似的文化價值,相似的吶喊與呼喚,在夜裡,用高度的激情震動著遠在台灣東岸的我們。

所以我去看了利東街(喜帖街),看了灣仔市集,看藍屋黃屋社區。

                        

我坐著叮叮車(香港老電車)在香港島上游盪,總是比坐著地鐵在點與點之間快速移動的你們來得緩慢,且灰頭土臉。

但我好喜歡叮叮車。

它是移動中的古蹟,它簡單而且緩慢,足以讓我細看這個城的面孔。

                        

我也喜歡在人潮洶湧的露天市集裡穿梭,那壓迫的、狹窄的、混雜的氣味挾著急速、嘈雜的廣東話,比任何音樂更適合幫襯這個城市的背景。我想起中環缽典乍街那百年的石板階,薄薄的綿延著,用一種面目模糊的凋零姿態,靜默地允許了隙縫中暗生的青苔──

那是淺淺的摺痕,沉默又安靜地承受百年之後的喧囂,那階縫,正是我著迷的,這城的風景。

                               

這是我選擇理解這座城的入口,用一種,你從未抵達過的途徑。

我們,對於這座城,於是有了不一樣的重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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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張亮亮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1)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