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片由台灣本土文化書店提供。)
2009/5/8待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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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9/ 9/18
我討厭電子書。
也許我是很老,很舊。但我堅持,討厭電子書。
我想起在美國旅行的長途火車上,我背著一本厚達三公分的”寂寞星球”(lonely planet)的美國指南書,坐在餐車對面與我一同吃早餐的美國女士手上則是一片輕巧的電子書,--從亞馬遜網站上訂購,新穎、輕巧、可隨時下載閱讀的最新閱讀科技產品。桌面上,厚重而風塵僕僕的”寂寞星球”與紐約客手上精細纖巧的電子書相對而坐,我抬起頭看見對面女士的一種驕傲神色。
不知為何,我卻以我身後的大背包與桌上的那本寂寞星球為榮。
「我是很老派的人。」我想起本土文化書局的淑賢說。
守著一間以”台灣本土文化”為號召的小書店,守著舅舅紀敏雄博士從1994年以後從美國回台灣落地生根、推動本土文化的夢想,在1999年紀博士因病去世之後,淑賢在這間書店一待就是十多年。
從以往的訪談照片看來,她幾乎是沒什麼變化,也和我五年前第一次踏進這間書店裡看到的印象無所出入。
隨著2009年書店的重新開幕,這間書店注入了新一代的能量。
一個叫惠敏的女孩子加入了這間書店,開始為這間被形容為”風雨飄搖”的老書店張羅打扮,積極地和淑賢一同著手為書店進行進一步的規劃。
不懂得電腦的淑賢稱讚著新店長惠敏的能幹,同時也有些羞赧地形容自己,是個老派的人。
我很少聽見人們形容自己,老派的人。
這幾乎是只有我會用的詞(雖然沒有人相信),所以從淑賢口中說出來,我有一種意外的親切。
雖然謙虛地說自己什麼都不懂,但淑賢卻是支持著這間小書店十年來持續運作的唯一”守書人”,這種堅毅的能力就足夠讓人咋舌了,何況書店的盛況早已不再,在全球一片書業蕭條的背景之下,書店還能夠繼續以它原有的面貌站立成一座活歷史,提供其後的讀者大批台灣相關的珍貴文獻、藏書來認識自己生長的土地,難道不是功德無量嗎?
人們嫌老派的人,不會變化。
但我卻認為,老派是一種內斂的美感。
也許保守不創新,卻最能保存事物最原始的樣貌,間接成為集體記憶的最佳展演之處。
我們可以說,因為老派、守舊,所以現在才能在這裡,繼續看見這間書店持續的屹立。
也是因為它撐得夠久,人們頂多是印象模糊卻不容易遺忘,一旦有了新的機會,便還有乘勢而起,改頭換面的一天。
加入了新的元素,卻還保留舊的意義,這間經過時間考驗的台灣本土文化書店現在有兩個工作人員了,她們一個創新一個經驗豐富,正搓著手準備讓這間書店在中部大放異彩,標舉出書店的主體性,不再僅是受到政治色彩所左右。
一直很想說說這間書店的故事,所以把它保留、醞釀到現在。
大約是因為這間書店在我的主體認同上扮演著極重要的啟蒙腳色,卻又因為離家許久常駐台南的關係,對這間書店總是只能惦念著,無從與它產生更親密的連結,偶而回家時會繞過來看看,有時營業有時沒有。但只要看到書店的牌子還在,即使沒有營業、大門深鎖,也還知道它總有一天會捻亮燈光,歡迎走向它的人們,才帶著些許的心安回家。
那應該是一個下午,偶然之間,向爸爸提起這間書店,才知道原來這是我們父女倆共同的”小書店”。
爸爸說,在他年輕的時代就曾經探索過這間書店,當時(九0年代的台灣)這間書店是台中地區他唯一知道可以買到黨外雜誌的地方。我才領悟過來原來爸媽房內那一本本寫著二二八事件和美麗島事件的書籍,就是從這間書店來的。
爸爸不是個特別喜歡與人攀談的人,對於紀博士,他也沒有多聊過,僅是走到書店裡面安靜地挑著書(壓抑著內心的澎湃激動),結帳,帶回家著了魔一般地讀著。
我忽然連結起當時的記憶,才知道我和爸爸,分別在不同的時刻走進這間書店,在不同世代的台灣,執起書櫃上的同一本書。
多麼奇妙的巧合。
也是從那之後,我和爸爸的共同話題變得多了,因為有著一樣的書店記憶,也因為印證了彼此對這片土地同樣的主體認同。
這對於我們從小到大緊張的親子關係有著奇異的癒療效果。
也許因為築夢計畫的關係,也多虧了有心人的搜尋,終於能在今年跟這間有故事的書店搭上線,記憶遂有了延續。
那天書店重新開幕,我與友人相偕前往,成為在場的客人裡少數的年輕面孔。
我很意外見到如此龐大比例的同一年齡層讀者聚集在一起,他們多半是與爸爸同年齡或是更上面一輩的長輩,當然大部分的他們有著強烈的政治傾向。
大家紛紛重新敘述了書店所代表的時代意義,同時也聚集著高度濃稠的台灣本土意識,他們有些激動也有些沉重地敘述著自己對台灣的期待,我很難不被這樣強烈的本土力量所感動。
這些人都曾經以各種姿態走過台灣的歷史發展過程,當他們年輕時。
不管是偏執還是浪漫,這些人終究是以自己的腳步,用各種形式在實踐他們心中的”台灣”。
走到今年,這些年過半百的臉龐竟是如此的焦慮,如此的滄桑。
以致於他們一同唱起台灣的歌謠時,我無法不在那樣高亢的而堅定的聲調裡,被他們強悍的信仰所感動了。
在前幾天意外參與了書店內部的工作會議之後,我才知道,原來這間書店雖然以鮮明的台灣本土意識為人所知,卻也因其明確的屬性,始終擺脫不了政治色彩帶來的限制。重新開幕之後,工作人員希望能將書店的主體性突顯出來,主動地進行書店的活動規劃,希望能在敏感的政治問題過度掩蓋的背後,把台灣文化的特殊性以及歷史意義帶出來,延續並落實當時書店創辦人紀敏雄博士推廣”台灣本土文化”的經營理念。
其實,從這間台灣本土文化書店的各種客觀條件看來,實在是大有可為。
就台中地區而言,書店所位於的地段位置其實非常具有發展成”社區書店”的潛力,加上主題明確,專業度也夠強,若能加強與社區在地的連結、同時發展與相關主題產業的合作關係,應當是有足夠的條件彰顯出書店的特有風貌。
那天晚上與店內工作人員的討論,一直聊到近十點才紛紛散去。
比較遲離開的我在書店裡逡尋著買回家的書籍,一面與陪伴著我的淑賢聊著。
看著她熟練地收拾店裡的東西,一邊不忘跟我介紹每一本我拿起來的書,那種”如數家珍”的滔滔不絕,與她面對人們慣有的沉默極為不同。
彷彿看到一個真正的守書人,與書店的背景以融為一體。
我實在喜歡這個說自己老派的人,與這間喧囂之後實為安靜的書店。
淑賢關上店門,在夜裡。
而書店的新一頁,才正要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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